用户:阿荇

     终 章 从后疫情时代至此,已两年有余,终日茫然,劳碌交替,偶尔闲余,便从繁杂中剥离心绪,在这里码字静心。 自《逐浪游记》,到《猎人笔记》,再至《蒪岩夜话》,三个系列,不觉已有一百二十余篇。所写所感,都是真实经历或亲耳听闻,且都是我平凡的前半生中,能够滋养反哺灵魂的点滴故事,回忆浓缩于指尖,助我挨过那许多的艰难时刻。即便是很土味,且无深奥哲理的文字,但至少也是自己视若珍宝的财富。颇以为豪。假遇闲暇,也许真可以整理并印制一本《荇川集》,以为纪念。 翻阅用心且真挚的那许多篇章,本想注销了之,但确心有不舍,就且留在这里作纪念罢了,证明我曾来过,渡过风雨,就如同立根于贫瘠崖壁上的一挂芙蓉菊。 感恩山海的庇佑,感恩友人的包容和鼓励。相伴千里,也只好就此别过,归期未定,去向未知,愿君一切安好平顺!温暖如葵,向阳而生! Adiós amigos~ >>阅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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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蒪岩夜话 No.87 阿桢 当老街坊把小龙带来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这个印象里儿时满脸鼻涕的泥娃子,如今是挺拔的小伙儿,复员回来,只有五官还有依稀印象。回乡兜转了一年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想让我给帮忙张罗一下。 在《山乡狼事》里,我写过他爹—猎户老应,现在也写到了他,本篇更是要写写他娘,于是这一家子也算是在我的记忆和文字的平行时空里,再次团圆了。人生大约有时候就是要经历一些唏嘘感慨的,不知道这算是某种温暖还是悲凉。 老应打了狼出名的时候,已经四十多了,还是光棍。村里给说了很多次媒无果。就因为他年轻时贪玩,打翻煤油灯被烧伤。左脸颊到肩膀胸口,都是狰狞的麻子皮。没人敢嫁。 眼看着要断了子嗣,老应便跑到云南山区给江浙本乡人办的工程队打工,干的是放炮的活儿,危险但挣得多。九几年初经人介绍,就带回了一云南妹子。那时候,娶不到媳妇儿的本地人,讨个云贵的老婆仿佛成了一种固定出路。据说是东部条件好,女人才肯来。但在我看来,东部的山村,事实上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不用整天吃包谷和洋芋,甚至时常能吃到肉。所以,据说还是有人愿意嫁过来的。 他的媳妇叫小桢。除了颧骨是苹果红,满脸都是黝黑的。为此,老应家还办了八桌的席,硬菜有葱煎大头鱼和红烧肘子。也算是风光了一回。小桢初到了院子里,是听不懂本地方言的,老一辈也听不懂她讲的话,只觉得她只唔唔唔地讲话,拿手比划,别是个哑巴吧?然而这女人很勤快,下地抡镢头,丝毫不比男人差,下厨做饭,又很奇特,常引得我们一批小孩儿跑去好奇地看。 她不爱用本地现成的土灶台做饭,而是喜欢在家里,架起一个只有三条腿儿的简易铁圈子,把锅搁上边儿烧。每餐饭那是肯定要吃辣椒的,若是没有,便吃不下去东西。老应宠她啊,于是总给买一罐儿桂林辣椒酱,可久了都靠买,哪儿能禁吃啊,于是阿桢把后院儿长满野决明子的荒地给开了,种了一畦辣子,找好些瓶瓶罐罐自己腌了吃。 老妪们说她不会做菜。烹猪肉,本地人只先用糖盐炒好了,再加酱油黄烧,后用柴锅焖到软烂入味。她则不一样,只会用白水煮肉块,然后切成薄片码着。再把干辣椒,青辣椒,蒜瓣,盐,花椒,芝麻,放到石臼里碾碎,搅拌一下盛在碟子里。待锅里茶油冒了青烟,立刻“呲呲”地浇上去,辣料便瞬间沸腾了,在碟子里晕开来许多橙色波浪,同时散发出浓郁的刺激性香味儿。引得整个弄堂的人打喷嚏。那年代,没人知道这原来就是云贵餐食的灵魂,蘸水!只觉得这滋味着实新奇不已,美味而独特。 阿桢做好了肉,咿咿呀呀比划着让邻里坐她家吃去,若是你听不懂便要硬拉着你去。这可把老应弄得有些肉疼而又不好说什么。好不容易买块肉,这算是白请了客了。人云贵寨子里的习俗,比东边的精打细算“自私自利”可要来得大气多了。即便辣的直呼气,所有人对阿桢的手艺,赞叹不已。由于大伙儿过意不去,邻居们也常回馈了很多鸡蛋啊,活鱼啊,烙饼啊。这礼数还是要有的。于是渐渐的,大家又夸她很会做菜了。 老应得空打了野味儿,阿桢就打下手,处理干净了,用盐和辣子,再撸把木姜子碾碎,内外都给抹匀了,腌上一阵,便用木钩挂到三脚锅灶上边儿,每天起灶就用炊烟熏它们。久了便是一个个黑漆漆的坨坨。可这坨坨放了半年,再切开来,精肉通透发红,肥肉薄而透亮,竟格外好吃。只是有一点,她常到处挖鱼腥草根拌了糊辣椒分给大家,我们实在是吃不惯,这浓烈的气味,只一口便要吐出去了。 不久以后,阿桢就挺起了肚子,怀了小龙。生了之后,老应眉开眼笑,在弄堂里请了客。大胖小子平日里被她系在背上,背去地里干活。等他能跑能闹的时候,就整天跟我们屁股后边儿玩,也能说流利的本地话了。 日子过很快,某年寒假我再回来的时候,他们家门上挂了黑白的纱,老应五十多点,得了癌没了。老街坊给念经算是替他还债。小龙才五岁,依然不懂事地要跟着我们去玩闹。老妪们说到这,时常要赔上许多眼泪,并一再嘱咐我们不可欺负没爹的孩子。 又过了几年,弄堂里已经看不见阿桢里外忙碌了。听老人讲,原来老应过去后,还没娶亲的小叔子就来占了这房子,逼她搬走。这不是戏,而是农村的现实。阿桢卷起铺盖,把攒下的钱都给了老应家的一位关系近的亲戚,因为只有他家还算心善答应以后照顾小龙。至于阿桢,据说是托了老乡介绍远嫁去了别处了,开始还会几年回来一趟看看孩子,等他大一些,就再也没回来过。 阿龙没爹没娘,去小镇上学,几乎是被一路欺负到大的。有时被我们弄堂的伙伴们瞧见了,便要上去护着他一些。我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多少磨难,只能暂且帮他联系了个仓管的活儿,希望他能吃得了苦,踏踏实实地过上好日子。 #凡人纪略 >>阅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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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蒪岩夜话 No.86 樨潭左岸 时近年底,日复一日地卷着,身体酸痛,情绪也是每况愈下,仿佛被谁用砖泥在心头砌了堵墙。然而这新隔出来的空间,却又闷又仄,躺着嫌窄,站着嫌矮,只能猫腰半蹲,久了着实让人焦躁难耐。 抓住机会,硬是驱车回到远乡,走马观花也罢,就是特想去看一眼阔别多年的,碧蓝深邃的樨潭。 从八岁到三十八岁,樨潭到底还是改了道,原始河岸巨大的树早已被砍去,且都已修了整齐的河坝,甚至还做了人工景观照明。只留下了部分已经模糊却仍然鲜活生动的记忆。 潭的右岸临崖,岩壁笔直地插到水里,没有路,人不能及之处,自然也就没有了故事。左岸则是平缓的卵石沙洲湿地,一整片的芒草,到了秋季便长满了粉红色的穗子随风摇曳,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小生灵潜藏其中,鱼虾自不必说,野菱也有,沙牛也有,运气好的,还能遇到秧鸡。这也是我当年颇爱去探索的乐园之一。 闲了无事,我就要拉着伙伴阿翔同去沙洲里消遣。他家就住水岸边,两家母亲是旧识。我手脚不错,每年都去他家沙地里帮忙拔花生,自小便相当熟络。 不同于别处,这里的民居邻水,常受洪涝,于是他家底层只有立柱,空的以便走水。二层厨房的平台,也用条石支起来,更像是码头。但凡发洪水,阿翔就邀我一起坐这平台上钓鱼,那时候只用竹竿,粗线,大钩和蚯蚓,但鱼是真的多。小半斤的花骨鱼,弄上几尾,用茶油姜蒜一煎,再放些热水,就成了锅又浓又香的鲜汤,末了撒一把葱花和盐,绝了。倘若吃不完,放到第二天也不必热,挖上一勺凉吃,则早已成了又弹又颤的鱼胶冻了。再来口热饭,这胶质便在嘴里慢慢化开,甚是美妙。 离了他家,往沙洲走,不久就能看见,两颗被蛀空了的,巨大的柳树横倒在水洼里,然而它们并未枯死,依然顽强地活了很久,以至于新枝条都还在直立地往上长,与主干恰好形成了直角。这柳枝的大小,刚好够做弹弓架。找好一叉子,用踅摸来的半截锯条给他锯好,再用棍子敲打一圈,便能轻松地扯下青皮儿,然后放家里阴干。拧上俩窗鞘钉,找一旧皮子穿孔,绷上皮筋,就能很趁手。翠鸟很漂亮,我舍不得打,但是长脚的秧鸡就另当别论了。 日积月累的冲刷和老柳的庇佑,这水洼里,反而成了沉积深厚,水流缓慢而又极为清澈的小池,且长满各种有趣的植物。仲春,水面爬了一层油亮的四叶萍,这时便要抓紧去摸这溪螺吃了,倘若过了清明,气温上来,它便要在肚子里孕出许多的细小螺蛳来,嗦起来就很让人烦恼了,常要不停地吐。摸了溪螺,放大浴桶里养一夜,等桶壁上爬满的时候,又给他搓下来洗一遍,就算是干净了,清水溪螺没啥腥味儿,不是泥塘的货所能比的。我俩就耐心地坐着,一人一把老虎钳,把这螺屁股夹去。等活干完,他爹已经从市里上买回几两豆瓣酱,再从窗上扯几个蒜头干辣椒,稍后就是一盆酱香浓郁的炒溪螺上桌,嗦完肉,再把这汤汁浇到白饭上,常能多吃好几碗,直到肚皮弹起才满意。 等天热,水里长满蕴苔的时候,青黑的大河虾就常能看见了。这虾我也已有几十年未见,也就是白石先生画下的那种,都带了长钳子。母亲说,她怀我的时候,特别想吃这大虾,于是父亲就背上一个曾祖父当年携盐用的竹筒,来这里用藤爬篱抓,把家伙放它尾巴后,只用手在前轻轻一赶,它就向后弹进去了。这竹筒我后来也见过,已经被几代人磨捏得红且亮了,只可惜没能保留下来。大青虾,油炸即可,入锅就迸起了鲜香味儿,什么料儿都不用加,撒些盐花就成。别炸太老,直接整个儿吃,壳香肉甜,吃完往往还忍不住要嗦下指头上的虾油。 天凉了,这水洼里就剩野菱还有些乐趣了。虽然比不了水红菱,肉小没啥吃头,但也就图个生吃的脆甜。捞起一串菱叶,翻过来,从它气泡似的叶柄下找那么一两颗花生米大小的,四角尖尖的果实。有时候来迟了,看到一片菱叶已经东倒西歪胡乱浮着,我们便不想再挽裤腿了。 离了水,就是大丛的芒草和沙地了,这里还藏着神奇的沙牛。沙牛,方言叫法,后来才知道它的学名是蚁狮。这小东西,着实有趣,他们只倒着爬行,用屁股尖儿在沙地里掘出许多个倒圆锥似的,漏斗型的窝。再把自己埋在底下,只露出两个钳子,等待过路的昆虫不小心栽入。它便忽然弹出来,夹住倒霉鬼,拖入沙里,隔天就能看到被吸得干瘪的虫子躯壳,风略过便被轻飘飘地吹跑。抓沙牛,不能蛮干,有时硬拨开沙子,反而寻它不得。得弄一只大头蚂蚁,用细线轻轻系在它的腰上,再放到这沙漏斗底下,等沙牛咬住了,快速一提,就有收获了。 抓沙牛最讨厌的是遇到来采芒杆的阿婆们,因为一整片的漏斗小窝都会被踏平。我们常要咒骂,她们也嬉笑地宽容着。那时候,如何能懂生活的清苦,她们也只是用芒杆去扎成笤帚补贴家用,一把也才卖一两角钱。 十二月三日#风土人情 >>阅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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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蒪岩夜话 No.85 阿柳嫂 再过三四日,就是小雪节气了,北方早已供暖,南方,只要没出太阳,就潮湿阴冷得难受。感冒季来了。 晚饭的时候,老爷子有几声咳,说想吃金桔饼。现在哪儿还能找到这玩意儿。这话,忽然就让我想起这许久没见的零食,也想起了没见许久的阿柳嫂和她家的杂货铺子。 小铺子临街,也就是只有一层的低矮房子,门面儿是五六块老式的板子拼成的,印象里,上边儿写些万岁的红标语,繁体字,大概是用朱砂写的,但早已褪成了淡淡的褐色。 阿柳嫂,不是因为她名字带柳字儿,只因她男人叫阿柳,由此而来。这种旧称习俗,到了我们父母这一代,就已经不再沿用了。似乎祖辈那代,叫某某嫂的,命都会比较苦。我也并没有见过柳阿公,据老一辈说,他是个采山货的,大概是去采石衣之类的时候摔下来,很早就没了,只留下一个儿子。 孤儿寡母,日子艰辛。除了种自家田地,还得谋些其他生计。她与我外婆很要好,一起念佛上香,一起剪麦秸折元宝。外婆心善,农忙的时候,总要让几个舅舅去她家下田帮衬。 闲暇时候,阿柳嫂就到处去摘药,攒了一阵,找俩个凳子,把门板卸下来横着放,就能卖卖晒干的千里光,猴儿姜,还有香烛之类的小东西,补贴家用。外婆说,阿柳嫂的手脚,是一刻也停歇不下来的。有时候难过了,她便要找我外婆来诉诉苦,然后又烧几扎麦秸念的经,过去给她男人。在烛火里,哭着向阿柳公抱怨一阵。我外婆往往也赔了许多的眼泪。 过了些年,有了本金,她便带了扁担箩筐,走进山里的古盐道,直接穿到临县去进一些杂货再担回来售卖。那年代,公路虽然有,可是沿着路走,尘土飞扬不说,弯弯绕绕地反而路途遥远。每每去进货的时候,她家儿子便到我外婆家来搭伙吃饭。阿柳嫂一去至少要两三天。回来的时候,什么本地没见过的小玩意小吃食就都有了。七几年,应该也基本没了某某尾巴之类的说法,于是小店就一直开了下来,在我舅舅印象里,说阿柳嫂整天都是汗岑岑的,很苦,也很能吃苦。试想,一个女人,咬牙挑着担子来回奔忙,独自拉扯儿女,有多么不易。 我爱用味觉记事。等我能到处野的时候,她家的铺子已经营得很火了。吃的有金桔饼,也就是金桔压扁,外面裹了层白霜似的糖粉,一口咬下去,橘香浓郁,只是忒甜了点,吃了一两个便顶不住了,但外婆说这东西止咳化痰好。柿饼也是这类滋味;油枣儿,就是手指长短的面团儿,炸得酥脆撒上白糖,芝麻,甜香味儿。糖豌豆儿也差不多;皮蛋,那会儿的工艺是包了厚厚的谷壳黄泥的,得把这层给剥了,洗净了才打开吃,家里有人上火了,就去买一个,说这东西去火,弄好了蘸着正经的黄豆酱油吃。干海带,紫菜饼子,也都应有尽有。看到我来了,阿柳嫂就让我随便拿随便吃,我来是不要钱的,然而我外婆坚决不肯,两个老人就在那儿拉扯半天不消停。 铺子里开始卖西瓜糖,橘瓣糖,泡泡糖的时候,已经是九零初了。她在自家地基上盖了二层小楼,其余积蓄,都给了儿子,让他和别人合伙跑长途去昆明,盼着早点儿挣钱娶媳妇儿抱孙子。据说,那时候跑长途很挣钱,只是比较危险。过云贵川那些穷乡僻壤的时候,车“翡”路“坝”屡见不鲜。轻则要些买路钱,重则丢了性命。有一天,邮电所里来个电报,差人寻她。等回的时候,是被好几个街坊给架回来的,人已经瘫软。原来正是她儿子出了个意外,不知怎么的,夜里车在山路上忽然爆胎,连人带货翻到了涧下,人没了,货也被本地的洗劫一空。早年,这种案子很难查出个所以然来,至于是不是有人故意埋的钉子,就没人知道了。 料理完这事,她眼睛里没了神,铺子依然开着,只是柜台经常落灰也没去打扫,还经常找错钱,街坊们都熟识,没人忍心占她便宜,常要还钱给她。等数年后的冬天,村里老人们说要修葺山后的观音殿,阿柳嫂捐了很多钱,随后就把小铺子关了,干脆住到了殿里的厢房。太孤独的生活,只有整天和一群老妈子们诵经祈福聊聊零碎,才还能有那么一点活下去的意义。我外婆那时候已经被接到到城里住,总时不时惦念说要去看看她。每逢老人们约定的时日,就回去聚聚,神佛诞辰之类的特定日子,我着实不怎么了解。 她一直在殿里住了很久,久了反而变得淡然了,心无旁骛。一辈子辛苦劳碌,每个人临近终点,都是要去寻觅灵魂深处的宁静的。#凡人纪略 >>阅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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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蒪岩夜话 No.84 闲议包与扎 我是个怀旧,且在某些细处颇有执念的人。譬如,刚出炉的小葱猪肉馅儿烧饼,就非要用过去那黄褐色的羊皮纸,皱皱地包起来,热热地握着,看着纸上渗出点点油花,一边又闻着咸香的葱味儿,哈着气儿吃,才能算地道。倘若用塑料袋裹着,那便算是少了些不可名状的滋味儿了。 年少的时候,市井里,副食都是用各种天然的物料来拾掇。包扎包扎,那么先来说说扎。 虽说没人定过规矩,但因久经实践,捆扎材料要兼顾易得且好用这俩基本条件,于是便形成了某些固定搭配,让人一想到,就记起了不同的吃食。 苎麻绳,算是最富有生活气息的绳子,无论是抓几帖药,还是趸个米糕,甚至做栋上梁,都少不了它。闲暇了,阿婆们撕下外皮,又浸又晒,聊着天就用手搓出许多大小不等的麻绳。我故居的小院儿,邻里们在冬日里,往往是要拿它来穿酱肉和腊鸭的,一年仅此一次。直到整个竹架子上都悬得满满当当,酱肉被暖阳晒得滴油,棕红通透,咸甜交替的气味,让人馋得不行。 棕叶绳,必然和箬竹叶成双成对,且大多是固定搭配糯米。棕叶顺着脉撕开,去掉叶梗,同样是干湿交替处理,这要是一沾了油脂,便柔韧异常,三两根棕叶,任凭一个壮汉使全身力气都难扯断。扎粽子,捆麻糍,一长摞叠好的年糕,得有个七八斤,不结实可不行。码好了,顶上放一张方的红纸,再用长长的棕叶来个十字绑,齐活。在正月里,便可以很欢喜地送给亲友,红红火火,讨个吉利。 藤条绳,那铁定是山民们弄了好货捆带下来卖的。从用的到吃的,包罗万象。柴火就不说了,岩金枣儿之类退火煲汤药材,用的是野紫藤拧的绳儿;最热闹的是赶集猎户摊子。卖主是蓬头垢面,身上粘了很多柴草碎屑,往地上一蹲,掏个烟杆子抽起来,眯着眼睛晒太阳。当年我爷爷可就是抽他自己种的烟叶,又辣又呛劲儿大。绿头鸭,山鹬,都用细丝似的紫皮藤扎住脚摆着。山鹬就是走路脑袋一探一探那东西,走一步退一步,跟个文三儿似的。别看它没三两重,可这肉你加点儿老姜,炖得了再来一把碎葱香菜沫,那是真叫醇厚鲜美。要不怎么说沙俄时代老爷们也特爱这玩意儿呢;最金贵的是偶尔才能遇上的山猪和乌几,半晌就卖完,反正也就大致秤一下,砍一块儿,从扁担上扯卷青圆藤,划拉一下扎了给买主带走,山里人不怎么讲究精确的斤两。那年月,猪都养不大,还得交任务,哪儿有闲余的卖。也就指着别的肉打打牙祭,当然如今这些野物们可都入了保,不兴吃了。 说了扎的,再聊聊包的。 纸,在当时,算是有些档次的物料儿了。因为所有东西里边儿,就这个得花本钱买。大多也是包点心之类的精致吃食用的,我从小不爱甜口,所以了解的不详细。褐黄的羊皮纸,也就镇上桥头卖熟食的铺子里才有。有什么熟食呢,白切狗肉,白切羊肉。这熟牛肉偶尔才有卖。要上三两,老板拿羊皮纸给包成一帖,再饶一包椒盐给您放进去。要是多要一包,老板娘就要拉着脸不高兴装没听见。兰花豆,花生米也有卖,外边儿一层细盐,包一会儿纸上就油星点点。客人要是坐店门口吃,老板更高兴,因为散酒还得买,他再亲自饶你一碟水煮花生,脆腌萝卜片儿什么的,都他自家种的,比他老婆会做人多了。 箬竹叶,植株矮小,叶子却又大又宽,包糯米都带着清香,除了米食,它还和“白糖”是绝配。八零后期九零早期的南方市镇,叮叮当敲着响儿的卖糖人一来,孩子们就围上去了。这并不是白砂糖,而是种很黏很硬很香的乳白糖块儿,老人们都说能治咳嗽,我至今也不知道它是用什么做的。只知道是拿箬叶包成一个个茶饼模样。有人买了,便拿榔头凿子给起出一块儿来。浓香的滋味儿,如今已经很少能见到了。采箬竹叶不容易,因为五六月最盛的时候是雨季,妇人们上山回来,总是浑身湿透冻得打哆嗦。且这丛中常能遇到浑身翠绿,眼睛通红,剧毒的竹叶青蛇。如今这叶子在刺身,寿司用到比较多,身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再有就是荷叶了。荷叶什么都能包,荷叶包鸡,包饭,都成,带着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幽香,夏季水乡正午的味儿。同样,它也需要晒干,水发,最好还是油浸,这样,干了都能保持柔韧。隔壁有位女孩子,我印象很深,很可惜忘了名字。黝黑的小个子,家里租镇上,过去可没有电烤炉,她家也就卖卖果木炭烧鸡鸭类的东西,人挺客气,时常带嫩莲子和水红菱给我们尝尝。有年暑假后开学,再没看见她来学校。过后才知道,原来是假期正午她给家里帮忙,去采荷叶的时候,据说塘埂上的泥块儿塌了,连人翻进水里,没再出来,多么懂事一孩子,实在是可惜。 到如今,这些物料却又作兴起来了,手作礼物用麻绳打个花结,放上草丝儿;民宿餐馆,有个叶子包饭,便显得更高档天然。于国人来讲,这些都是刻在基因里的,对于乡土的眷恋。 篇幅所限,今儿就聊到这儿,改天再唠。 #风土人情 >>阅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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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蒪岩夜话No.83 霉苋菜梗 客到,依惯例,须尽下地主之谊。酒过三巡,北方客人侃侃而谈,对江南菜,他们归结为清淡或者甜口,大有不够味儿的意思。 在追求滋味的旅途上,两个方向都可以获得极致体验。向左是原味:活跳跳的小白虾,不用任何调味,只需水煮,海产自带微微的咸味,入口肉质却是清甜的,至简至鲜;向右则是发酵:以腐坏的形式,通过微生物分解食材,产生成倍的谷氨酸,重组风味,获得愉悦,且更易让人上瘾。 其实浙东本味,小清新只是刻板印象。相反,这山海间的人,比别处似乎更为嗜臭。然而,这一风味,在呈现形式上,却相当地含蓄委婉。此类臭菜,通常只有自家餐食才会奉上,若有正式宴请,大概是不会端来的,生怕惊吓怠慢了外来的客人。市井无觅处,只藏民居中。因此显得非常小众。 中外南北都有代表性的臭菜。大航海时代的格罗姆鱼酱,北欧的鲱鱼罐头,华北的虾酱,华南的鱼露,以及浙东的霉鳓鱼,生带鱼酱…这类以水产为原料的腌制菜式,发酵以后,虽很鲜美,但气味浓烈直冲脑门。令人上头。好似至刚的拳法。 然而有一种臭滋味是幽隐,柔和而绵长的。只用植物类食材经传统方法,发酵而成,入口咸鲜交融,还能渗透到其他同烹的食材上,并直接改变它们的性味。据说要比鲱鱼罐头更臭,开辟出相当独特的风味。尤其是宁绍一带,每逢夏天,穿个背心短裤凉拖鞋,走过老民居的小巷,肯定能闻到臭香臭香的味道,这,就是霉苋菜梗。是我,更是老一辈本地人欲罢不能的心头好。 此苋非彼苋,我甚至都不知道其学名,也不觉得它和蔬菜能搭边。大概应是刺苋大叶苋之类的植物罢。宋代大才子,闽南泉州人苏颂,在其《图经本草》中写道:“赤苋亦谓之花苋,茎叶深赤,根茎亦可糟藏,食之甚美,味辛。”长得好的苋菜,茎秆粗壮,最长能有两米多高。老了,便会在顶端结出一长串细密的种穗。 迅哥儿吃没吃过苋菜梗,我不知道,但他的孙辈,老绍兴周作人有过这样描述:“苋菜梗的制法须俟其‘抽茎如人长’,肌肉充实的时候,去叶取梗,切作寸许长短,用盐腌藏瓦坛中,候发酵即成,生熟皆可食。” 三伏已至。此时便可去田里砍下苋梗,切成五公分长短,老嫩分拣盛放。稍洗,浸入容器里一天。讲究的人家,只用干净的山泉水或者井水,因怕这自来水带了太多的化学成分,不利于发酵,也影响口感。 苋梗泡了一天,水里已经微微泛起了白沫。这时候重新把它们洗一遍,新软的嫩梗,放进小坛,取陈年的老卤水浸入,能更快地发酵,三四天后即可食用。有些年纪的人,都很珍视多年存下来的老卤。又臭又咸又鲜,仿佛用上一勺,便能寻到穿透某些时光的捷径一般。毕竟这才是臭豆腐最根本的原料。 厚硬的老梗,则入陶瓮,用旧毛巾盖住口子,三天后再打开来看,里面已经长了白花了,可再放入调制好的适量盐水,重新封口,随取随用。其实在这做法上,各地各家都略有不同,也有只加小苏打的,这样制出的苋菜梗,更加碧绿,也只在后期蒸制的时候再加盐调味。 取霉苋菜十数段,置老豆腐之上,淋少许菜籽油或者芝麻油,蒸熟即可享用,十分下饭。不过我只吃熟的。坛子里舀出来,还带着白霉,却能直接入口的,的确是狠人。这么补充益生菌的方式,少之又少。 《追忆似水年华》里有这样一段话:“气味和滋味却会在形销之后长期存在,即使人亡物毁,久远的往事了无陈迹,唯独气味和滋味虽说更脆弱,却更有生命力。” 很遗憾,现在的年轻一代,对霉苋菜梗的接受度普遍比较低。 这是一种维系于时光和亲情里的制法,也需要品味者本身,基于某种特定文化土壤,在拥有了适当的自我沉淀后,方能去感受的厚重滋味。 今儿就聊到这儿,午饭特意蒸这么个苋菜梗,与诸君共享一下~ 十月二十六 #山野小食 >>阅读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