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广州受伤之后，精神间歇失常。有时自言自语，有时突然骂人 自言自语倒还好，我全当无视听不见。可我有些接受不了他突然的破口大骂 倒不是我非要和他一般见识，只是他的语气、表情，甚至那几个挂在口头的词汇 都和小时候他骂我的样子如出一辙。在他没有离开我和妈妈之前，在我童年他仅占的一小段记忆中 那时候的我蜷缩在墙角，耳畔是他的破口大骂，眼里是母亲满面泪痕，披头散发 童年缺失的那一角，如今随着我的成长，也放大成了一片海洋，搁在我和父亲中间 彼此望得到，又总是远远的 我带着父亲来广州，总是要和他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拿捏一个不冷不热的态度，掌握一个不多不少的沟通频率 工伤鉴定的路上，我们上了一辆大巴，自觉的分开落座，中间隔着过道 我侧目看向那边自言自语的父亲，怕一会如果哪个不知情的路人坐在他身旁，再被他突然的失常吓到 犹豫再三，我还是紧挨着父亲，坐在了他身边 父亲诧异地看向我，转瞬间眼里又满是惊喜与欢悦 他笑着说：你小的时候，总想让我抱你，坐大货车的副驾驶 我冷冷道：我小时候有爸么？ 他似乎没感受到我破来的冷水，扔自顾自地说起了我的儿时、那个他离开多年山村 空荡的车厢徐徐前行，自言自语地父亲突然没了声音，肩头一沉，他就这么靠着我睡了过去 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父亲的脸庞，我在仔细寻找一丝丝痕迹，我哪里像他 或许说，我想问自己，为什么他会是我的父亲 在很多得以喘息的片刻，我有时会去想，我应不应该管他，应不应该为他竭尽所能，应不应该为他吃了这么多苦头 我觉得血缘真的很神奇，换做平时设想，我理应冷静、斟酌、犹豫、冷血 可往往到了那一刻，他生命垂危之际，我却什么都没想过 刚才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和我说：小诗，你总是被迫的背负，可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 你们说一个平平淡淡人家，正常的小孩会为什么发愁呢？ 为工作发愁？为爱情发愁？为午餐吃什么发愁？ 可我要面临的选择，不是为工作的波折长叹，为坎坷的爱情伤怀 我要决定外婆的氧气罐拔不拔，我要决定母亲的癌症治不治，我要决定失常的父亲维不维权 我总要替别人决定这种生死大事 父亲受伤后，脊椎液外漏，不做手术疼痛如跗骨之蛆，可做手术大夫又说很大可能瘫痪在床 昨晚，在便利店等热水给父亲泡面的间隙，母亲发来消息问我：儿，你爸的手术要不要做？ 我那一刻情绪决堤，两个回复消息的手指飞快又狠命地砸在屏幕上 我隔着屏幕冲母亲宣泄道：又问我！又问我！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问我，什么事都让我决定？！！ 屏幕那边沉默了好久，母亲才回道：儿别生气，都怪妈没本事，一点帮不上你 我看得心如刀绞，又不知如何回复 端着泡面回了旅馆，送到父亲面前 他吸溜吃了一大口，前一秒还正常，后一秒突然傻呵呵冲我笑道：真好吃，和我妈煮的面一样 我点头应付道：对对对，你妈那时候就有方便面了 他就像个孩子一样，笑着吃着，毫无烦恼 我突然想起来，有一次过年，我央求着母亲给我买一桶泡面尝尝。那时候泡面还是稀罕物，包装也和现在不一样，宽宽的，扁扁的 那年春节，屋外漫天大雪，我和母亲挤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她借着昏黄的灯光，包着饺子 一旁的我，吸溜着刚泡好的面。我和母亲说：妈，真好吃啊！ 母亲笑着说：少吃点，留点肚子给饺子 我就坐在炕沿儿上，吃着，笑着 伺候完父亲睡下，我勉强也挤在他身边躺下。这一张床，只容得下他一个人翻身 我盯着脱皮的天花板发了不知多久的呆，身旁熟睡的父亲突然喊道：儿，爸好疼啊，爸受不了了 我背过身去，装作早已睡了 我怕他看见，我在哭 #小诗的琐碎

评论：
酸雨: 哭吧[抱抱][抱抱]
蓝blue～: 我们都在挣扎着，是要自己的痛苦来做决定，还是按自己的感情来决定， 带着愤愤不平，又带着想无视却无法漠视的情感，做了为自己委屈，不做又怕自己会后悔， 我想，最终内心还是倾向了亲情，因为抹不去的血浓于水，和心底的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