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然睁开眼，晨光初露，打在我面前正上方“缠缚”两个大字的下角，几番周折百转千回，你的名字连同这两个字也都早已褪色。总是在这样的时候醒来，似有花藏在身体里碰到阳光便喧嚣着盛开，一刻也不能等待。只是这盛开的花，却再也等不到呵护的人。我称ta为荷，以你的名字同音。我还在原地等你，和这个店里的朝朝暮暮一起。我起身，水色苏锦的大床一半儿温热，一半儿寒凉。少了该有的你，即便是在如此盛夏，我也不禁打了个寒噤。一个人的早晨，总是冷的。我洗净了脸，镜子里素净的容颜上，找不出悲喜。淡淡的眉，淡淡的眼，嘴唇略微苍白，发丝没有生机地垂落。因为身孕，久久不敢再上妆描眉。这样的我，越看越无神，你应该也不喜欢吧。于是转身在梳妆台前坐下，粉白黛黑，施朱点檀。眉是纤细的，轻拈石黛，淡扫蛾眉，画出你喜欢的远山样子来。还记得你曾经说，你前世定是张敞，何其有幸，生也得享画眉之乐。 但你可知，似这般画作远山长，是缘自有离恨。不想恨，所以末端微微向下一勾，双眉新月弯弯，是笑的样子。至于眼，总是被你笑的那一双黑白分明孩子一样的眼，眼尾也被我特意上挑，似戏里的青衣，顾盼间，风情万种，悉堆眼角。然后是两颊上柔柔晕开的胭脂。眉是弯的，眼是笑的，但眉眼下那唇那脸却还是一片死寂。自你走后，我已忘记该怎么笑。 - 还好我有高高的柜台，还有纯白的折扇，可以用来遮挡我无声的悲伤。不想再看镜中那面具样子的欢喜。我掩上门下楼，来到属于我们的小店。一个叫做“缠缚”的小店，贩卖生生世世的爱情梦想。店开在青石板路的老街上，不算幽深，却很雅静。这里的空气温润而又潮湿，点点苍苔沿石阶蜿蜒而上，似乎在不经意间的一个转身，就能看到撑着油纸伞，丁香花一般的女子。这条老街负载着这座小城的前世今生。我们的店就开在这样近乎凝滞的时空中，日子流水一般的过去，我们的店，还有你、我，却似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任何改变——至少在你离开之前，是这样。 - 所以我偶然会想，这家店真的存在吗？而你，又真的曾经被我遇见过吗？若这一切不过是庄周梦蝶，想来也是一件美事。可惜庄生的梦里没有你我，而你却真真切切地走进我的生活。在属于我的空间里，你留下的痕迹无处不在。 特别是我们店里。卸下店门的隔扇，我看见盛夏的阳光慵懒地照进店内，让小小空间里的各色物品都氤氲出迷离的香气。从百蝶穿花的缂丝扇，如意满堂的海南檀月牙几，到镂空镶翠的小山屏、牡丹荷花的绣荷包、、、这些旧物件曾经凝结了多少女子的梦想，又包含了她们多少情缠。 你说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一个爱情梦想，我们一起寻找梦想，成就梦想，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可是如今，这些梦想都还在，你呢，你又在哪里？-我轻叹一声，走进柜台里坐下，拿起上次未读完的书。忽然一阵风铃脆生的响动，我捧着书慢慢抬眼看门口，正对上一个陌生人诧异的眼神。那是个极年轻的男子，身后有大大的旅行背包，而他那双黑亮的眼瞳里则是半面素白的书扉，以及折扇上方，我会笑的眉眼。 我对他微微颔首，低下头继续看书。那是个太过自由不羁的灵魂，不过是偶然的闯进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片刻的惊艳之后，就会分离，不再相遇。 这样的旅行者我看到过太多太多。当初的你，也是我人生旅途的其中一个。但我始终不明白那时候你为何会选择留在我身边，那么多反对的声音，你并非无知觉，只是当做听不见。可你的背包里也装载了太多热情和希望，不该被禁锢在这间小小的店里。但是那时你说，你必是前世欠了我的，才会在初见我的那一瞬，就决定今生的归宿。 你说，苏以沫，这是命定的因缘，你和我，要缠缚一生。你说，苏以沫，我们是经过了多少劫难才能再相遇，爱别离苦，我们不要再尝。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虽然我只是你短暂的归宿，而且我，终究尝到爱别离苦。 我轻叹一声，似惊醒了门口的那个男子。他在店里看了看，拿起一个秋香色的荷包。他离开的时候，阳光那么好，他的身影投入这明媚夏日的阳光里，就好像要融进那些光芒一样。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下意识地启唇，低低地说了一句“慢走”。声音很低，但是他听到了。他转过身，对我微微一笑，门旁的风铃因为他的动作而发出清脆的声音，每一声都敲在我心上。 那一天阳光也是这么好，那一天我也是这样笑着看你离开，那一天你也转身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微笑，但是你，始终欠我一个回家的风铃响。苏向何，那一天你的离开是你早有预谋，还是后来的事你无法预料，你始终欠了我一个解释。我看着那个陌生男子拐过一个转角，那是连接老街和新城区的转角。转角的这边，曲巷幽深，转角的那边，尘世浮躁。我回头，看柜台里照片上的你，笑得那么灿烂。然而只是一个转角的距离，幸福回身，爱情成殇。文/苏荷Su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