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沉睡的死亡 #作品 #日常文案
我是一名编剧,我的灵魂早已被自己的剧本杀死。
案头的钢笔已经干涸多时,墨水在瓶底结成黑色的痂。我时常盯着那支钢笔发呆,看它在晨光中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一具吊死的尸体。我用它写过太多死亡,如今它自己先死了。
抽屉里锁着十七个未完成的剧本。每个剧本的第一页都工整地写着标题,最后一页却永远空着。那些故事像断了头的蜻蜓,徒劳地振动着透明的翅膀。有时深夜,我能听见它们在抽屉里啜泣,用我赋予它们的嗓音,念着我写下的台词。最可怕的是,那些台词比我的生活更真实。
上周我又杀死了一个角色。那是个天真的孩子,有着向日葵般的笑容。我让他死于一场精心设计的意外——为了衬托主角的悲痛,为了推动剧情发展。敲下那个句号时,我的手指颤抖得厉害,仿佛真的沾染了鲜血。后来我做了三天噩梦,梦见那个孩子站在我床前,手里拿着被我撕碎的剧本,问我为什么连一个完整的童年都不肯给他。
我的书架上摆着三十七个完成的剧本。它们被整齐地装订,像三十七具精心防腐的尸体。偶尔我会随手抽出一本翻阅,那些文字陌生得可怕,仿佛出自他人之手。我创造的生命,我亲手杀死的生命,现在都反过来吞噬着我的记忆。有时我甚至分不清,哪些是我写过的剧情,哪些是我真实经历过的人生。
昨天我去看了自己最新剧本的排练。演员们在台上念着我的台词,灯光打在他们脸上,将我的文字镀上一层虚假的金光。我坐在黑暗的观众席里,突然感到一阵窒息——那些台词多么苍白,那些情感多么做作。我写的死亡在舞台上显得如此廉价,就像超市货架上的促销商品。一个女演员在表演悲痛时,台下居然有人笑了。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座桥。我停下脚步,看着河水吞噬落日。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笔下所有那些投河自尽的人物,其实都是我自己。每一次写作都是一次缓慢的自杀,每一个句号都是一颗射向自己的子弹。只是我的死亡被分割成了无数碎片,散落在不同的剧本里,连一场完整的葬礼都凑不齐。
我的书桌抽屉最深处藏着一个特别的剧本。它只有一页纸,上面写着一个编剧的独白。这个角色没有名字,没有外貌描写,只有大段大段的内心独白。我每天都会拿出来修改,删删减减,却永远无法完成。因为一旦写完,我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今天早晨,我发现窗台上的绿萝死了。那是我唯一养活过的植物,现在它枯萎的样子,就像我所有剧本里描写过的那些象征性的死亡。我把它埋进花盆,突然想起我笔下那些从未得到过葬礼的角色。至少这株绿萝,还能拥有一掊土。
墨水彻底干了。我用力摇晃墨水瓶,里面发出干涩的声响,像是一个老人最后的咳嗽。我决定不再买新的墨水。也许当我再也写不出一个字时,那些被我创造又毁灭的灵魂,就会放过我了。
雨开始下了。我听见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像无数个未完成的故事在叩门。我坐在黑暗中,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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