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着了绣裙华服的那刻，历史的幕帘就被悄悄拉离出一道道缝隙，跟入暮后河街柴门下镂在石板上的条条光带一样，被遮挡了许久的整个大唐的风华流韵带着跟她的柔美截然相反的汹涌气势汩汩而出。
入掖庭宫时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她只记得自己刚学会用水仙将莹莹的指尖涂成朱色。那是看到邻家姐姐丹蔻一样的美甲后跟娘亲讨来的方子，娘亲说这来自娘亲的娘亲：在露珠还没有被清晨浸醒的时候，摘下水仙花枝上最盛的那朵，把花儿放在玛瑙作的研钵里化成花泥，加以明矾后涂在指甲上用棉布覆盖一整个夜。她学会了，带着娘亲和娘亲的娘亲的婉顺入了宫。
隔壁是太极宫，是无数个跟她一样的宫女夜夜梦里都要去的地方。从掖庭宫看不到也听不到隔壁那代表了整个帝国意志的棣棣天意和凛凛天威。她只能望着远处终南山隐约的青色虚影臆想遁世樵夫的歌唱和清泉边上的浣衣声。想亲而远，要近却离。多少个如清水一样的日子在一夜一夜的梦里流淌过去。她想，冬天快来吧，把时光之水凝滞，流动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奉旨修道”对不涉己身的观火者来说可能是至高的荣幸更多则是冷漠的幸灾，对于刚满双十的她和跟她一样的女子来说，这代表了生命的焰火要时时在寂寞和绝望汇成的无尽暗黑之海的上漂浮，而结局是确定的--被黑暗吞没殆尽。黑暗的海水在无数个夜里变成不可见又无处不在的虫豸密密麻麻地围拢过来，窃窃地啃食，那些弓腰弯背脸上刻画了无数沧桑的老宫女就是它们存在的证据。终于，他来了……
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波诡云谲的故事、尔虞我诈的阴谋后，沿着她低低向下的目光看去，大明宫仿佛被高大的她踏在了足下。想没有人敢直视她的眼睛，更遑论直呼她的名号，“陛下”是那些人对她的称呼。紫袍金幞下的她蛾眉凤目依旧，只是比许多年前增了些微风霜的痕迹，仪容丰腴又清丽，威严里带着温和，如梦如幻，亦真亦假，她已经成了棣棣天意和凛凛天威。
她下了华服，眉间依旧留了红色花钿的痕迹。历史的幕帘缓缓合拢，煌煌大唐渐远，等待她下一个某年某月再次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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