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昭陵六骏图有感》 昭陵的石马断了左前蹄，断口处的凿痕还留着金代工匠的斧凿气。夕阳把残肢的影子投在碑亭地上，像一匹马正在用三条腿丈量光阴。守陵人老周常对着这道影子出神，他记得县志里写，六骏中的「飒露紫」当年中箭时，也是这样前蹄微屈，血珠溅在李世民手背，烫得像淬火的铁。 那是武德四年的洛阳城郊，王世充的军队如黑云压城。李世民骑着飒露紫突入敌阵，却被长槊刺穿马肩。随从丘行恭慌忙下马，将自己的坐骑让给主公，转身用佩刀砍断槊杆——石刻画里，丘行恭俯身拔箭的姿态凝固成青铜的惊雷，而飒露紫的眼神却异常平静，像是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刻在石头上，成为王朝诞生的阵痛记录。 千年后，当老周用软毛刷清理断蹄缝隙里的苔藓，总能看见缝隙深处泛着暗红，像未干的血迹。民国初年，六骏中的「拳毛騧」和「飒露紫」被打碎装箱运往海外，装箱前的最后一眼，碎块上的战马眼睛还盯着长安城的方向，瞳孔里映着驼铃和胡旋舞的碎影。 现在的昭陵博物馆里，复原的六骏浮雕用灯光勾勒出残缺的轮廓。游客总爱对着断肢拍照，镜头里的石马仿佛正在穿越时光的裂缝，左前蹄悬在半空，像是要踩碎某个朝代的黄昏。老周听过太多关于「完美修复」的提议，却始终记得考古队长说过的话：「残缺不是遗憾，是历史打的绳结，解开了，就散了。」 昨夜暴雨，老周巡陵时看见闪电照亮碑亭。断蹄的石马在电光中忽然昂首，断肢处的雨水顺着凿痕流淌，像一匹马正在哭泣。他忽然明白，李世民让工匠留住箭伤、鞍鞯的磨损，不是不懂完美，而是要让后人看见：所有伟大都带着伤，就像河流总要绕过礁石，才能流出自己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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