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宽容的，它容忍人慢慢老去，但是宽容的不多” 人的衰老仿佛从一场大病开始的。是的，我的姥姥大概就是这样。 在此之前我从未在她的脸上看到任何的疲态，小老太太永远是那么的能干、健谈、 红光满面。病过一场之后，整个人就像是风干的苹果，急剧缩了水去。但她一样健谈、积极、乐观，因为那是她的灵魂，无关于其他任何东西，这种东西是人精神上的脊柱，至死方休。但是就像透明手机壳用久了会发黄，面对时间，人类能做的实在有限。她只是老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可是这比任何东西都可怕， 就像你眼睁睁看着夕阳从山的那边渐渐消失一样无可奈何。 小老太太的离去，家里人都是有预感的，我也是。我一直不愿意细想——再等等，等九月十月桂花开了，闻到 就让人口齿生津，和米酒、糕点产生神奇的化学反应。再等等，一场秋雨一场寒，等天气冷下来，小老太太最喜欢吃火锅，这个时候正当时。不妨再迟一些，估摸着日子，该下雪了，那时候屋子里面烤的暖暖的，水汽爬满窗户。等年关到了，辞旧迎新，虽说这两年不怎么让放炮，少了些年味。不过没关系，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大姨二姨和舅妈她们也都该回来了，过年围在一起，吃新年的第一锅饺子....你看，人就是这样，得寸进尺，总祈求着命运的指尖多漏出一点怜悯。新年的钟声如约敲响，这一次 ，不同的是，有人跨入了新年，有人永远留在了过去。 上午睡醒，妈妈很平淡的告诉我，小老太太凌晨走了。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悲伤，而是震怒——怎么可以有人这么平淡的，像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宣布最亲近的人离世。大人们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他们早有预感。可我也是大人了，我不接受。 到了姥姥家，长辈们都在客厅商量着后面的事情，我一个人默默地在里屋看着直直躺在床板上的小老太太——只有一本户口本在床头陪着她。说实话，这一次，我清楚的听到了自己哭声，像没吹响的口哨，不好听。小老太太皱巴巴的，不好看。不过今天穿这身衣服，倒是挺板正，她生前专门选的，还有她最喜欢的黑皮鞋。小老太太要体面，到哪里都一样。 后来我从陪床的大姨那里知道，那天晚上姥姥又是疼的死去活来，我想不到是怎样的疼痛让一个一辈子都忍住不讲的女人喊出了声。再后来，我以为我接受了、 释然了，毕竟是人到了年纪，毕竟我也没办法.....可我错了，午夜梦回，就像是被潮湿的牛皮蒙住了口鼻，我想要大口呼吸，可是却无能为力。过了些日子，我的哭声一样没有长进，还是难听。我的童年记忆里，基本就是小老太太在陪着我，酿酒、 做糕点、做腊八蒜、灌香肠....大馋小子不是没有来由的。曾经在书中读到，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直到今天，或许才多了两份理解。我的姥姥从那个时代过来，也带着那个时代女性的坚韧不拔、奋进自强。我对于年节的期盼，也大都归功于她。写到这里，我情绪像是被放干了气的气球。雨停了，雨总会停，可是人生中，有些事情不是突如其来的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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