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类主义伦理与无名幽灵:重访弗兰肯斯坦的伦理启示录
I. 创造的炼金术:科学作为人类傲慢的镜像
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之所以成为反思科学与科学家本质的核心文本,在于它撕开了“中立进步”的虚伪面纱。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对超越自然界限的痴迷——他渴望“赋予无生命物质以生命”——暴露了一种根植于启蒙时代的知识傲慢。雪莱笔下的科学并非冷漠的追求,而是一面映照人类未解焦虑的镜子:对失控的恐惧、对无法爱之造物的恐惧。维克多对其创造的憎恶(称其为“怪物”“恶魔”)更多源于他自身“神性野心”与“凡人脆弱性”的割裂。在此,科学成为人类自我欺骗的剧场:科学家是悲剧的炼金术士,将掌控与道德混为一谈。
II. 无名与不可见:命名的本体论暴力
维克多拒绝为造物命名(仅以“它”“这东西”指代),是一种对本体的抹杀。通过剥夺名字,他否定了造物的人格,将其推向“非人”的幽灵范畴。这一行为映射了社会通过语言排斥编码“他者性”的惯性——雪莱通过怪物雄辩的言辞与其社会隐形性的对比强化了这一主题。当怪物要求伴侣(一种对认可的恳求)时,维克多的暴力拒绝并非出于伦理考量,而是源于对失去实验控制权的原始恐惧。摧毁女性伴侣的行为,体现了控制的父权逻辑:即便是人工繁殖,也威胁着创造者的权威。在此,雪莱批判了科学家作为生命殖民者的角色——将创造武器化,同时推卸责任。
III. 恐惧的美学:偏见作为社会传染
怪物遭受的迫害(“所有人都憎恨不幸者”)揭示了偏见的生理根源。其外貌畸形成为社会投射最深恐惧的幕布:未知、失控、不可同化之物。雪莱的批判是双重的:首先,外貌成为道德判断的速记符号,一种将畸形等同于道德腐化的社会条件反射;其次,这种偏见是循环的——怪物的暴力并非天生,而是系统性排斥的产物。雪莱由此将仇恨描绘为自我实现的预言:恐惧催生出它试图消灭的怪物。
IV. 后人类主义悖论:走向“未知”的伦理学
维克多与怪物的身份混淆(一种文化模因)指向更深层的焦虑:人类行为与其意外后果的不可分割性。在后人类主义视角下,怪物体现了存在的“恐怖谷”——一个动摇人类/非人类二元对立的生命。它对伴侣的诉求(“我因痛苦而邪恶”)迫使我们以非人类中心框架重构伦理。责任,雪莱暗示,不在于控制,而在于“回应能力”:以谦卑直面创造之意外后果的能力。
V. 结语:人工智能时代的弗兰肯斯坦阴影
雪莱的小说并非关于“扮演上帝”的警示寓言,而是对日益由人工与混合生命形态塑造的世界中“关怀伦理”的沉思。维克多的失败(拒绝命名、养育或反思其造物)预示了现代困境:算法偏见、基因工程、人工智能伦理。要避免重蹈覆辙,我们必须抛弃“超然科学家”的神话,拥抱一种扎根于脆弱性的伦理。正如怪物所言:“我本应是你的亚当,却成了堕落的天使”。在这句自白中,藏着一个恳求:将创造视为亲缘而非支配——即便亲缘令我们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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