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天-長安君(致五一劳动)
推开老屋斑驳的木门时,父亲正在院里修补被风撕裂的塑料棚。他沾满泥浆的手在阳光下微微发颤,指缝里嵌着去年秋收时留下的麦芒——那些本该在五月灌浆的麦穗,此刻正在泛白的土地上蜷缩成枯黄的叹息。
倒春寒来得比往年更凶。清明未至,零下五度的寒潮就裹着冰粒子扑向果园。我站在山梁上望着自家的苹果园,那些本该缀满枝头的粉白花朵,此刻全成了焦褐色的痂,像被火舌舔舐过的信纸。邻家三叔蹲在地头抽烟,烟灰簌簌落进开裂的田垄:"八成的收成呐,全冻成哑巴花了。"
龟裂的麦田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白。母亲弯腰拾起一株干瘪的麦苗,穗子里空荡荡的能看见风的形状。春旱持续了整整四十七天,水窖见底那天,父亲半夜起来对着月亮抽了三支烟。本该播种玉米的时节,播种机在板结的田地上划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像大地的皱纹里淌出的泪痕。
昨夜的大风掀翻了村东头的蔬菜大棚。我跟着父亲去收拾残局时,塑料布在杨树枝桠间猎猎作响,像面破碎的旗帜。王婶坐在地头数被风折断的黄瓜藤,每数一根就往脚边的搪瓷盆里扔颗石子,叮叮当当的声音混着远处抽水机的轰鸣,在暮色里织成一张焦虑的网。
村口老槐树的年轮又多了一圈。树荫下歇脚的老人们攥着政府发放的救灾手册,纸张被汗水浸得发软。二柱叔把去年丰收时拍的视频存在手机里反复播放:金黄的麦浪在六月翻滚,苹果压弯枝头的九月闪着釉光。这些褪了色的记忆在晒裂的屏幕上跳动,比田垄间耷拉的滴灌带还要沉默。
暮色四合时,我看见父亲蹲在院角给新买的抗旱玉米种拌药。他的手掠过那些饱满的种粒,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襁褓。风掠过干裂的土地,卷起去年的麦秸在空中打转,恍惚间竟像是金色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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