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的斜阳突然在瓮城垛口打了个趔趄，将七十二架摄影机的轨道照成泛黄的胶卷轴心。我踩过洒满人造雪的青石板，《水浒传》第三十二回"武行者醉打孔亮"的残页在风中翻卷，正巧落在戴收音耳麦的场记手中——无锡水浒城里，每一粒尘土都悬浮在真实与虚构的夹层里发酵，连护城河的涟漪都带着分镜脚本的折痕。
朱雀门瓮城的阴影中，三十个穿麻衣的群演正咀嚼着盒饭，他们额头的黥印在补光灯下泛着《宋刑统》记载的靛青色。忽听得场务敲响宋代更鼓，碎银子般的鼓点惊飞檐角铁马，叮当声里混杂着执行导演的扩音器嘶吼："林冲的雪花再加三成！"抬头望见威亚钢丝割裂的天空中，"花和尚"的禅杖正挑破威亚师遥控的晚霞，绛红僧衣翻飞如《东京梦华录》里记载的"旋幡"，落地时却精准踩住摄影指导用粉笔标记的十字。
最摄魂当属御街的夜戏开拍时分。三百盏油纸灯笼次第亮起，将《清明上河图》的虹桥照成电影布景的赭黄色。穿交领襦裙的跟组演员捧着道具炊饼经过，蒸腾的热气里晃动着丁海峰版武松的剪影；临街酒肆的木质楹联上，"三碗不过岗"的墨迹未干，推轨镜头却已碾过苏东坡写过的"簌簌衣巾落枣花"。当洒水车制造的骤雨泼向青瓦时，我分明看见九八个机位同时对准戴枷锁的"宋江"，他踉跄的脚步与张涵予在《水浒传》片尾的独白完美重叠，连枷锁碰撞的声响都暗合着鲍国安老师当年念"他时若遂凌云志"时的气口。
转过马行街的拐角，撞见正在补妆的"潘金莲"。她指尖丹蔻映着LED补光板的冷光，窗棂外却真有一枝腊梅探进来，花瓣上的露珠恰似王思懿版《水浒》里打翻的相思盏。当无人机航拍器掠过樊楼金顶时，全息投影的雪花正落在李雪健老师曾站过的戏台——这漫天人造雪里，分明裹着1998年央视版《水浒传》母带磁粉的颗粒感。忽听得鼓风机轰鸣，吹起《大宋宣和遗事》的书页，泛黄的纸张上，晃过陈龙版武松的刀光与祝延平版武松的醉影，最后停驻在写满场次号的今日通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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