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某一年夏天,我们全家去海南。
外公生前曾在海军服役多年,几个孩子也都在海南出生长大。我妈在海南一直上完高中,才随着转业的外公一起回了老家。后来参加工作,遇到我爸,结婚生子,一晃很多年就过去了。
从小就听我妈说起海南,说起那个远离都市的小军港里丰富多彩的生活。也曾注视着外公的遗照,凭吊当年那位年轻的海军军官。家里有很多椰子壳做的碗,很多海螺的工艺品,老妈和小姨说悄悄话时,也会切换到海南话,在我听来宛如天书。
我们家的生活处处有海南的痕迹,但我妈却一直没机会回去看看。
直到那年。
我们来到老妈生活过的老城区,近二十年的岁月并没有给街道的风貌带来多少改变。南洋风格的楼房,石板路,河上的小桥,桥头的大树,都还是老妈记忆中的模样。最重要的,是满耳熟悉的海南话,在老妈听来分外亲切。我们在路边吃了抱罗粉,买了一袋海瓜子边走边嗑。老妈突然想去当年的小学看看,于是在路边拦了一辆三轮车。
司机年龄和我妈相仿,看样子是个本地人。老妈用海南话和司机闲聊,说起自己曾在这里生活过十多年。司机说,这里的人很少出去的,说不定你当年的同学还在这边。
老妈突然来了兴致,开始回忆当年同学的名字。说到第三个时,司机突然说,我认识她,她在这边一间很大的车行!老妈很激动,告诉我们说那时她初中最好的朋友。
于是三轮车临时改变目的地,把我们拉去了那家车行。
正是燥热的午后,车行里很安静,没有什么客人,里面的办公室里有几个人在说话,似乎是一位女老板在跟员工交代什么事情。老板看到我们进店,像是忽然愣了一下,快步走出办公室,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我妈也激动起来,朝她走过去。
原来即使过了十多年,她们还是一眼认出,对方正是当年的挚友。
当晚,还在城里的同学们都被召集起来,迎接这位远方归来的老友。大家把酒言欢,很是尽兴。他们聊了什么我完全没印象,只记得那晚的文昌鸡真的太好吃了。
临走时大家留了手机号,逢年过节也经常联系问候。去年老妈退休,想搬去海南,也是那边的同学帮忙张罗安排好了住处。
这一年跟老妈视频,她每天不是在赶海,就是去同学家的果园摘水果,经常跟我抱怨冰箱里水果又吃不完了。我说,你知道我买个菠萝蜜要四十刀吗?老妈说,不跟你聊啦,明天同学在老家请客,我要早点去帮忙。
现在科技进步,通讯手段发达,即使是远隔千里的老友,只要有微信,也可以很方便地联系上。然而我们也是被科技惯坏了的一代。想见的人立刻就要见到,想说的话立刻就要传达给对方。没有人再有耐心,用十几年的时间,思念一些远方的朋友。
然而像老妈和她的同学们那样,分别时都以为再也无缘得见,只能把对彼此的牵挂埋在心底。然而多年后重逢,回忆经过漫长岁月的发酵,终于在见面那一刻喷薄而出的悸动,也许我们再也无缘体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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